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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黑】舞神乐


▲去年的赤黑合刊《暁ノ糸》的无料小本

▲神明赤x人类黑

▲哲也生日快乐!!






 
 
  献给、我的神明——
 
 
 
  01
 
  黑子哲也诞生的时候,大自然送上了最美的赞歌。
 
 
  巨大的院落里飘散的樱花盛满地面,叶片撞击在一起相互摩擦的婆娑声,鸟儿宛转动听的啼叫声,清风吹拂过纸门后轻微的颤动声,流水波动敲击在磐石上的拍打声,仿佛都带着神的诏诣,下达来自天的祝福。他们赞颂这个新的生命,他们为之祈祷,落下庇护。
 
 
  这个白白嫩嫩的婴儿,是作为神子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他的母亲从出生开始便背负着诞下神子的使命,所有的沐浴都是在离黑子本家不远的山上,山腰处的一条河流的发源湖进行的。那里的原址是日向国的橘小户阿波歧原,传说开天辟地的始祖曾在这里洗过澡,而洗澡的同时,身体的各个部分变成了二十多个神袛,左眼化作天照,右眼成为月读。也就是说,这个湖是神明们诞生的地方,拥有着最纯净的神力。
 
 
  在这种条件下诞生的黑子哲也,血液里充斥着神明们最喜欢的至高纯净的神力,虽然身为人类的他不能将这份力量化为己用,但却可以通过这身神力取悦神明,让神明为人类降下祈福。
 
 
  从出生起便被捧上了极高的地位,不用像别的人一样为吃穿住行而担忧,享受着来自下人的服侍,迎接着来自四面八方恭敬的眼神,他就是神明在人间的代表,是最身份崇高的存在。
 
 
  ——都只是假象而已。
 
 
  年幼无知的孩子本该是天真无邪的,是自由的,是笑容灿烂的,他们的生活由欢声笑语堆砌,他们身处一片阳光之中。
 
 
  黑子哲也的世界里没有天真、没有笑容、没有自由、没有所到之处春暖花开的温暖阳光。他似乎理所应当地就应该从婴儿,一步变成透析世界的大人。正常的孩子们拥有的东西对他来说是虚妄,是幻想,他只能在现实逼迫他的心智努力成长后,居住在高高的象牙塔上,让生来便落在他肩膀上的使命,硬生生地撕掉原本存在的翅膀。
 
 
  对这样的现实不满,内心里的反抗,为自己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产生的愤恨,最终都归于一片平静。他选择了接受,选择了服从命运的安排,但并不是听天由命地自暴自弃,而是相信着,既然真有神明的存在,那么自己能够作为神子降生于世,也一定有着其中的道理。
 
 
  只有黑子哲也能够做到的事情,只有成为了神子的黑子哲也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比如说,和一个人的相遇。
 
 
 
 
 
 
 
  02
 
  许是高天原太过无聊了,看腻了神明之间和人类没有什么差别的纷争,觉得再也玩不出什么新的花样的赤司,在随意把工作交代给他的副官后,便穿过界门来到了人间。
 
 
  神明们的世界与人类世界的交点,便是建立在各处的神庙,赤司在踏过界门后,看见的便是人潮拥挤的景象。
 
 
  相当宏伟壮观的寺庙,屋宇是深棕色的古木桩子修砌而成的,从触摸时粗糙的触感和微微发出的涩音可以判断其久远的年代,也可以从中看出这个神庙被很细心地保养至今。竖立的御神柱一个个沿着山路,从神庙开始排列到山脚下,红色和白色交错的麻绳在立柱间复杂而不失美观地缠绕,而两排麻绳之间,前前后后有着许多行人结队行走,有人上山,也有反向下山。
 
 
  毕竟是新年,而这里又是最高神天照的神庙,如此络绎不绝的场景,可以说是正常。
 
 
  赤司不再多做停留,沿着山路一旁的幽径走了下去,大片的树叶将这段路掩盖了起来,因为没有做过修整还有许多树枝突了出来,很容易被扎到,所以很少有人选择这条路,而事实上,赤司一路走来也没有碰到一个人类。
 
 
  眼前还是树林的样子,没有光源代表他还离出口有不小的距离,不过赤司也没有动用自己的力量一口气离开这里。他很喜欢这里的静谧,不像高天原里总有小神为了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来找他,在他的耳边七嘴八舌;他也很喜欢这里树林的气息,高天原充斥的檀木味道虽然也不错,但闻多了还是会腻。
 
 
  他闭着眼,感受这里美好的一切,感知力超群的他不会害怕看不见路,轻松地在一个路口转了个弯,却没想到还是撞到了什么。随着一声稚嫩的“好疼”,赤司睁开了他的双眼。
 
 
  幼小的孩子摔坐在地上,不大却也不小的震动从树干传递到树枝,摇摆的动作甩落几片脆弱的树叶,在空中旋转着飘落,最后掉在了小孩子的头上。他似乎还没从短暂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低垂的头无法让赤司看见他的全貌。
 
 
  不过,真是漂亮的天蓝色。
 
 
  很透彻,很纯净,即使是在这种没有多少阳光,有些阴暗的地方,也带着无法掩盖的微芒。搭下的发尾令赤司情不自禁地去想抚摸时柔软的触感,而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这个能够撞到自己而不是穿过他的身体的孩子,并不普通。
 
 
  伸出手想要扶孩子起来,却想到作为代表太阳的天照神,身体的温度对于人类来说过高,直接接触很容易灼伤他们细嫩脆弱的皮肤,便闭起异色的双目,等重新睁开时,神力所象征的金色左眼变成了同右眼一样的赤色。
 
 
  赤司这才毫无顾忌地拉着孩子的手腕把他扶起来,回过神来的孩子一边道谢,一边抬起了一直垂下的头。
 
 
  赤司觉得,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说是天空也不为过。
 
 
  一望无际的蓝色,蔓延到四面八方,似乎无法从中看到尽头,但这样的深度却没有隐藏一丝一毫的危险,纯洁并且清澈。这个孩子的五官说不上是精致,也没有令人难以忘怀的特点,但如果配上那一双眼睛,赤司想,仅此一眼他就无法把这个孩子忘掉。
 
 
  “对不起,先生。”孩子说话了,和他的年龄一样青涩柔嫩的声音,但赤司却觉得有一些违和感。
 
 
  赤司这才打量起眼前孩子的每一处。他穿着厚重的和服,外衫是和他本身的颜色别无二致的浅蓝,素雅的淡色由浅及深,最后在衣摆汇聚成几朵并不艳丽却脱俗凡尘的莲花。藏蓝色的细线整齐地排列在袖口,与里面的白色内衬缝织在一起,胸前钢青色的吊环系着一个白色的碎缀,懒懒散散地垂了下来。
 
 
  就算是赤司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身上的衣服着实名贵,绝对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够穿得起的衣服,而就算是在一些富人家里,也只有地位颇高的人才会拥有穿这样的和服的资格。
 
 
  仔细想想赤司才发现刚刚的违和感是什么,眼前的孩子说话的语调未免过于成熟,实在是不符合这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外表,不过联想到这一身贵重的服饰,作为大家族的子嗣所以从小就理解了人情世故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对于自己没有注意到路而撞到了先生,还暴露出了摔坐在地这样的丑态,真的是万分抱歉。”小小的孩子对着赤司鞠躬,嘴里又说出了相当成熟妥帖的话,“还请先生可以原谅,并且很感谢您可以将我从地上扶起来。”
 
 
  赤司笑着摇头:“并不是大事,举手之劳而已,请不用在意。”他也用了相当恭敬的话,在外人看来这样的一大一小以如此方式交流,大概是会觉得十分奇怪。
 
 
  “那么还请允许我就这样告辞了。”孩子低了下头,随后便迈开脚步打算离开,可刚走出去一步,孩子突然面露苦色,身体也颤抖着左右摇摆,眼看就要再次摔倒地上,幸亏赤司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失去平衡的孩子,把他护在了怀里。
 
 
  这种状态实在是不能让人相信这个孩子可以自己走下去啊。赤司叹了口气的同时,发现胸口的衣服被揪紧,他低下头,只见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死死地攥着前襟,而手的主人双唇抿紧,大大的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眼角湿润几滴泪水欲掉未掉,一改刚才的淡然与冷静,终于带上了属于孩童的色彩,有了些许撒娇的意味。
 
 
  “好疼……”软软糯糯的声音夹带着一丝哭腔,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像是小猫的叫声,看着小孩现在的样子,赤司还是感叹对方终究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赤司单手将孩子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哪里疼?”放得更加轻柔的声音也是想让孩子有更多的安全感。
 
 
  “脚…脚那里……”孩子回答,赤司便去查看。
 
 
  赤司半跪在地上,一支腿的膝盖支在地面,另一只腿弯成九十度,并让孩子坐在他的大腿上,而自己则是翻起对方繁杂的衣摆,脱下了隐藏在衣服后面的两只小脚上面的鞋子。身为天照的他不曾像这样无微不至地服侍过谁,如此像是下人的姿态也是他所摒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孩子的面前为他做这样的事情,赤司没有生起一丝厌恶的心情,也并不觉得哪里不妥。
 
 
  除掉鞋子后露出来的是两只白皙小巧的脚,而赤司也一眼就看到了让孩子疼痛的原因——白净的皮肤上,脚踝处的红肿带着点点青色十分显眼。
 
 
  赤司轻轻抚摸着伤患处,孩子马上就疼得叫了出来,眼里的湿润也有增加的趋势。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一个人走呢?
 
 
  赤司想了想,没有询问怀里的孩子的意愿便让他趴在自己的背上,而自己则是双手拖住对方的双腿根部,就这样将孩子背了起来。
 
 
  “那、那个,先生您……?!”孩子明显没有反应过来情况,疑惑地问着赤司。
 
 
  赤司笑了笑,回头与伏在自己背上的孩子对视:“你脚上的伤肯定不能自己走了,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03
 
  很不可思议,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
 
 
  背着他的男人有着对他来说很宽大的肩膀,即使是厚重的衣物也阻挡不了炽热的体温经由接触传递过来。艳丽的赤色发丝像是燃烧起来一样,似乎能在其中闻到温暖的味道,一如春天的午后照射进花园里的阳光。他想到了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又想到了这个人磁性的嗓音,灌进耳中刺激着神经颤抖到全身发麻。
 
 
  洁白而没有任何灰尘的狩衣,胸口袖口绣着金线组成的花纹样式,系在腰间的玉环以及缠绕着玉环的红色流苏,柔软的质地带来的细腻触感都在说着这身衣服的价值不菲,再想想那年轻俊秀没有风尘的容貌,黑子猜想这大概是某个富人家的少爷。
 
 
  一个富人家的少爷从小便是高高在上,这样一个人会为了自己而弯下腰,帮助自己,让受伤的自己伏在他的背上,看来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赤司先生,如果很重的话请跟我说哦……”黑子这样说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小,然而环住赤司脖子的手臂却愈发地收紧,这样的动作又引起了赤司的轻笑。
 
 
  “没关系,黑子很轻。”赤司又托了托垫在黑子大腿下面的手,让他更舒服一些。没过十岁的孩子再重能重到哪里去,更何况黑子瘦瘦小小的,赤司都怀疑身上的重量是不是大部分都属于这个孩子身上穿的衣服。
 
 
  “哦……那就好……”黑子的脸又往赤司的肩下缩了缩。
 
 
  再一次陷入沉默,没有了话语交流的路程总觉得有些漫长,但感受着赤司托着自己的时候传来的温度,黑子丝毫不觉得这样很无聊,也没有出现赶紧结束这样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亮光,被叶子的形状修饰而成的椭圆形光圈正是出口的标志。不知是否是因为期待,赤司脚下的步调快了几分,光圈也越来越大。
 
 
  踏出这条小路的时候,掀飞的叶片旋转着飘落到赤司和黑子的衣服上,突然映在眼中的绚丽阳光让黑子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他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指着中间那唯一的一座巨大院落对赤司说:“赤司先生,那里就是我的家。”
 
 
  赤司了然地点了点头,顺着接下来的小路来到了院落的墙壁处,那里有一个较为破旧的小木门,黑子说他就是从这个小木门瞒着家里的人出来的。
 
 
  赤司推门进去便看到了这个孩子一直居住的地方——用木条和木板,以及隐藏在其中的巨大钉子修建而成的房子,清淡的木香和隐隐的花香交织在这个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建筑里。层次感十分强烈却不显得突兀的院落,几棵粗壮的树干排列在一起,庞大且些微扭曲的身形在角落叫嚣着满满的存在感,但是这一份存在又被埋没了枝条的大团大团的花瓣所替代,这些细嫩而美丽的东西纷纷扬扬洒满于院落中,为这个古旧的建筑增添了几许生气。
 
 
  在黑子的指示下,赤司带着他来到了其中一间别院,估摸着大概是后院一类的地方。赤司在那里将黑子放到了木条搭成的地板上,还顺手为他整理了变得些许褶皱的衣服。
 
 
  “谢谢您,赤司先生。”即使脚踝受伤,黑子还是相当有礼貌地俯身道谢。
 
 
  “这没什么。”赤司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黑子的侧发。原本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的孩子没有料到赤司突然之间的动作,身体的颤抖暗示着他的慌张,不过他马上就平静了下来,然后略带疑惑地看向眼前的赤发男人。
 
 
  这个孩子,果然和其他的同龄人不一样。自从见面以后,这个看起来只能说是年幼的孩子在太多的地方都表现出了他不同的一面,不得不说,以家长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孩子着实招人喜欢,但另一方面却也会感到心疼。
 
 
  赤司想,他大概是庆幸能够看到受伤之后这个孩子撒娇的一面的,这代表着黑子骨子里属于孩童的特质还没有消失殆尽。
 
 
  “不过,黑子为什么要从家里逃出来呢?”赤司看这眼前的孩子随口一问。他并没期待得到回答,毕竟这样的孩子肯定会有难言之隐。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黑子只是稍作片刻便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想看看天照大人。”
 
 
  ……诶?
 
 
  “我从出生起就被教导着,并学习着有关天照大人的事情。父亲大人说过,这个世界的光明是天照大人所给予的,所以我们应当,也务必祭奉着他,然后理所当然地接受着神明的恩惠。”黑子在说这些话时,表情非常死板,如同被强迫记住这些东西一样。但说到这里时,他的神色有了一丝起伏,语气微微停顿,然后才接着说了下去。
 
 
  “但是我经常在想,天照大人是不是很孤单。”
 
 
  赤司的身躯猛地一颤,他的眼中掀起波澜,掀起足以颠覆他曾持有的所有平静的风浪。以一种近乎炽热的目光望向黑子,但这个孩子似乎是没有注意到身前的人的变化,继续说着。
 
 
  “天照大人很辛苦吧,一天之中大部分的时间都要负责照亮我们的世界,而我们在他带来的光明中生出的快乐却不能分享给天照大人。”
 
 
  ——是啊,每天坐在御座之上履行着自诞生起就不得不肩负的职责。透过八咫镜观察着人类,他们笑起来的时候,自己只能旁观。
 
 
  “神明大人的生命也是无穷无尽的,而这样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相同作息的每一天,没有任何的变化,肯定也会很无聊的吧。”
 
 
  ——没错,永恒不变的每一天,偶尔的一次变化也只会是苍重时光中毫不起眼的匆匆一页,在这万变不离其一的日子中剩下的只是乏味与无趣。
 
 
  “他们诞生自人的愿望,即使身为神明也要为了人类最大限度地运用自己的力量,所以我就想看看,”黑子顿了顿,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随即似是想明白了什么,自然地露出了相遇以来第一次展现的灿烂笑容。
 
 
  “我想看看,那个为了人类而做至如此的,伟大的天照大人。”
 
 
  “也想告诉他,我们很感谢您所给予的一切,所以也希望您自己更关注自己的事情。”
 
 
  黑子想,自己大概是和那个至高的神明大人过着大同小异的生活,所以才会理解,明白,并希望有所改变。他想说的话很多,平时总是沉默着封在心里,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赤司先生的面前那些心里话就会源源不断地从口中倾吐。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却不能——
 
 
  他被赤司抱住了,突如其来,意料之外。
 
 
  “那个……赤司先生?”黑子转了转他的小脑袋,可奈何禁锢住自己的拥抱过于用力,以至于他只能微微动动脖颈,感受着赤司的发尾随着动作扫过皮肤的感觉。
 
 
  赤司没有回答他,只是愈发大力地拥抱住怀中娇小的孩子。
 
 
  他见过多少了呢?因为一己私欲而向他祈祷着许愿,因为肮脏的愿望而乞求得到更多,他们供奉着神明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为了没有付出就可以获得安逸舒适的生活。
 
 
  真正为他考虑,担心,用自己最真诚的一面对待他的只有黑子。
 
 
  “黑子……哲也……”他轻声低语,在幼童的颈间落下炽热的吐息。
 
 
  只有你,我绝对不会放手。
 
 
 
 
 
 
 
  04
 
  铺盖在地上的花瓣海洋被微风卷起,像是小型的龙卷风侵袭这花的世界,它们慢慢地打着旋落下,又聚在一起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最后变成鞋底与沙粒碰撞的声音,而在这声音转换之际,早已等在那里的少年平静的双眸终于有了波动,带着期待看向声源处。
 
 
  纳入眼中的赤红看起来似乎与这个庭院格格不入,但在黑子的眼里,这却已经是多年以来早就习惯了的风景。他站起身,拖着沉重华美的和服向那人走去,步伐稳健而迅速。
 
 
  “慢一点,别摔倒。”赤司上前几步,以防万一扶住了走向他的人,而黑子在得到了赤司的支撑以后稳了稳身体,随机微微抬头对着他轻轻地笑着。
 
 
  “好久不见,赤司君。”他抓紧手中的布料,像是想确定手中的存在。
 
 
  赤司也回以黑子独属于他的微笑:“也没有多久,两个月罢了。”他装作漫不经心的不在意的样子,可心里的急切或许没有人知道,只有赤司自己明白他是多么期待见到这个自相遇后就被他放在了心上的人类孩子。
 
 
  两个月,够长了。
 
 
  黑子默默地将这句话咽回肚子里,拉着赤司来到了屋子中,方形的矮茶桌上面摆着早就准备好的热茶和精致的小点心。
 
 
  看着这一桌子东西,黑子突然觉得,赤司便是这茶水,相遇之时便从茶杯中倾倒出来,蔓延浸透着他的心脏,用滚烫的温度刺激着他的灵魂。他散发着诱人的茶香,却也用苦涩的味道教会了他等待的折磨,而重逢的回甜娇惯了他的味蕾,他对此上瘾且无法自拔。
 
 
  从七岁的孩童,到现在的十八岁少年,从青涩稚嫩的赤司先生,到清澈圆滑的赤司君,在自身发生变化的同时,黑子对待这个人的感情也日渐不同,而最终明了的心意,却是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赤司是他生命中的太阳,是打破他被责任与使命所束缚的黑暗世界的光芒。他那被安排好的人生第一次有了不同,是赤司为他机械的千篇一律带来了变化。
 
 
  在赤司的面前他不再是所谓的神子,不需要注意自己全部的言行,维持表现在外的形象。他可以作为黑子哲也肆无忌惮地笑,他可以发泄自己的不满自己内心忍耐到极限的情感,他终于有了身为人类应有的样子,而不是那神明大人的象征,仅仅作为一个标志而存在。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许马上就要结束了吧。
 
 
  “哲也,快要过生日了吧。”赤司啜了一口热茶,从茶碟中执起一块粗点。他的视线瞥向院落中飞舞的花瓣,看它们织起细密的网网住渐行渐远的夏天。
 
 
  夏天走了,秋天来了,然后就到了冬天,黑子哲也,即将迎来人生中的十八岁。
 
 
  那个时候,赤司君,就要说再见了。
 
 
 
 
 
 
 
  05
 
  神子在十八岁生日那天,神力会最终成熟,并在这最纯洁的时刻融汇于身体之中,使身体与神力的契合度达到至高境界,此时的神子便是真正意义上人类中最接近神明的存在,甚至可以通过祈福的仪式与神界接轨,将自己的期望与希望传达给神明。
 
 
  代价是,神子最后的自由。
 
 
  这是一种灵魂的献祭,仪式之后,神子的一切都将属于天照大神,他不再有操控自己的权利,无论悲喜之情,无论生死之感。
 
 
  一如往常那样轻轻地抬起双臂,便有人为他换上衣物,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这身衣服与平时相比,更加贵重也更加与众不同。白色的绢丝内衬触感柔滑,贴在皮肤上没有任何的不适,继而穿上的红色狩衫有着宽大的袖摆和肥硕的裤腿,为着衣者覆上艳丽的色彩,最后一层外褂由特殊的绸料制成,从上到下颜色渐变,末尾处渲染上淡雅清丽的浅蓝色,同时还有以金丝绽放出的莲花。
 
 
  ——从出生起就已经知晓,这是他无法逃离的使命,也是必须承担的责任,他的生命属于自己,却不只属于自己。
 
 
 
  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侍者执起几缕绝不算长,但相较于男性来说已经足够了的发丝,纤细的手指灵活地在缝隙中穿越,熟悉地将颜色透彻的头发编成易于捆绑的样子,最后用以素白干净的檀纸包裹。他看到了一直放在一旁的,用丝绒装饰的小箱子中的前天冠,被一点点戴在了自己的头上,亮金的色泽与折射灯光的宝石交相辉映。
 
 
  ——他可能逃避过,也可能埋怨过,但最终还是平静地接受,平静地继续自己的生活,不对未来抱有期待,却也不对此绝望,他游离于这个世界活着。
 
 
  双脚被托起,绵柔的袜子被套到脚上,就连如此细节之处也是由重金请到的师傅一针一线,用上乘的料子编织而成,足以见得这次的仪式是多么的被重视,充分体现出其重要性。最后的穿戴是用红绳和艾草编制的红纽草履,尖刺的部分不是被打磨地异常平滑,就是被工整地裁掉,踏在脚上并未出现难受的感觉。
 
 
  ——对了,红色,这是他世界中最有意义的颜色,他被这张扬而艳丽的色彩唤醒,他的世界有了第一缕阳光,他被温暖着,无意之间索求着。
 
 
  白皙的皮肤一直被好好的保养着,于是舍弃了带有烟尘之气的脂粉,也没有采纳增添魅惑之意的落红染,仅仅是用藏红花研磨出的鲜艳花浆,在眼眶处绘制出并不明显的眼妆,这是一直以来神子必要的扮相,这是不可更改而约定俗成的规矩。
 
 
  ——啊啊,这样的自己,是否有资格产生这样奢侈的感情,是否有资格,对那个人说出内心最真挚的情感。
 
 
  说一句,我喜欢你,赤司君。
 
 
  为时已晚。
 
 
  黑子起身,在侍者的搀扶下缓慢走出了房间,他身上的东西繁杂而厚重,但早已习惯这样的感觉,所以也并不觉得辛苦,更何况他不久后就要穿着这身衣服跳仪式中最重要的神乐舞。
 
 
  他的视线落到早已枯败的樱花树上,突兀的枝条在冷风之中微微颤抖,那么的可怜,但他的思绪蔓延到别处,远至隔了不小的距离的别院,远至跨越了季节,飞舞着漫天花瓣的那个时刻。
 
 
  黑子翕动着嘴唇,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收回望得遥远的目光,向着最后的地方走去。
 
 
  在最后一次与赤司见面后,那个别院就已经在他的吩咐下改造成了仓库,原本的房屋被拆除,巨大的院落被新建的大房子占据了全部空间,除了那聚在一起的粗壮大树外一切都变了,而那个最重要的,那个破旧的小木门,他们每次相见赤司进入这里的唯一通道,在黑子特别的提醒下糊成了新的墙壁,所以——
 
 
  赤司找不到黑子了。
 
 
  夏末的那次见面便是最后,等赤司再来的时候,那个木门已经变成了一面墙。他是想过从正门进入,但不熟悉这里环境的赤司最后没有找到正门的位置,他也理所当然地想过用自己的力量找出黑子,但这个计划还没实行,他就被自己的副官绿间真太郎拽回了高天原。
 
 
  临近年末,就连身为天照的他也不得不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忙碌起来,纵使他的脑子里都是有关黑子的事情,但天生的责任又让他不得不暂且放下,这么一忙就忙到了第二年,而等他回过神来时,黑子的生日已经没剩下几天的时间了。
 
 
  赤司尽全力将所有的杂事压缩在这几天完成,而当那个日子来临时,绿间却又告诉他他有不得不参加的重要仪式。
 
 
  被事务与黑子填满了脑子的赤司,这才想起来人类为了报答神明的恩惠,并寻求接下来的和平安康的百年仪式,已经又到了。
 
 
  赤司第一次痛恨起,天照这个身份。纵使是之前过着多么无聊,抑或是多么无趣的每一天,赤司也没有过这般想法,而如今,他仅仅因为黑子这一个变数而有了这样的变化,他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福是祸,不过无论如何,他也不想改变这样的状态。
 
 
  急切地想要见到心念之人,但赤司知道他有自己身为天照不得不履行的职责和义务,那也是他无法逃避的责任。
 
 
  他跟随着绿间换上了更加正式的衣服,对于这个百年一次的巨大仪式,几乎所有的高位神袛都来了,他们以宴会的形式坐在大殿之上,目光齐聚在这中央的八咫镜之上。
 
 
  来自于人间的映像渐渐清晰,赤司撑着脸看着眼前,设想着这次被人类牺牲了的人的模样。他还记得上一个神子,那是一个温婉的女性,赤司最终将她送到了高天原的一处桃园,那个女人最后带着平和幸福的微笑,因衰老而停止了呼吸。
 
 
  模糊的镜面如同结了一层厚厚的霜,但那霜马上就被抹去,赤司可以认出那里站着一个人,他站在高高的祭坛上,端正地站在那里,等待着时刻的到来,然后开始他的仪式。
 
 
  赤司端起身边的酒杯,外延搭在嘴唇上,右手发力,杯身渐渐倾斜……
 
 
  然后就毫无预兆地,将其摔落在地面上。
 
 
  诸神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然而赤司仿佛忘了这是处于大殿之上,如此失态却没有马上恢复镇定。他的所有关注都在那个镜面之中,已经清晰了的人的面容上,看着他梳理的整齐只余下双鬓的发,看着他承受着华美却沉重的服饰的瘦小身体,看着他画上红妆的眼角和眼皮后面,深处藏着天空的双眸,赤司从未想过,他竟会有这样一天,与黑子以这种形式“面对面”。
 
 
  “哲也……”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黑子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平静如古井,毫无波动。
 
 
  哲也他,会跳出什么样的舞蹈呢?
 
 
  我应该怎么跳这段舞蹈呢?黑子在心中对自己发问,而它的答案,便是开始了动作的身体。
 
 
  巨大的鼓槌敲击在太鼓的鼓面上,每一次的接触又离开都会让其带起清晰可见的波纹,仿佛坠落于地的雨滴泛起的涟漪。竹笛一横,银钲摇摆,悠扬而绵长的五调子伴奏软化了鼓声的沉重与猛烈,随着它一起组成祭神的乐曲。
 
 
  ——不可思议的感觉,黑子的内心现在只余下平静,总会有所偏差的舞步第一次变得精准。
 
 
  脚尖旋转,身体划过柔和的弧度,慢节奏的起舞和着慢节奏的曲调,变成蕴藏着舒畅热度的春风,经过视线的引导,由眼及心,包裹着胸膛中跳动的心脏。开场的榊舞给灵魂以轻柔的抚慰,将世界的门扉敞向一片春暖花开。
 
 
  衣袖舞动在空中勾勒出弧线,长摆漂浮,气流顺着利剑突击般的动作被劈成两半,灌进庞大的袖口鼓出灯笼的形状。脚下的步伐变快,舞步变得充斥着锐利与坚硬,一直收束的磅礴之气终于露出了眉头,锋利的剑舞带着愈发激昂的伴奏小调让这里逐渐升温。
 
 
  身体猛地一顿,脚下画着圈的动作渐渐变大,刚刚显露出的气势此时此刻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它们凝聚于一点,带着迫人的压力,摩擦的空气似乎也噼啪作响。草履与地面生起热度,旋转却没有溃散的身形便是这舞中的矛,这矛舞用自己的力度侵袭着神明们的感官享受。
 
 
  ——这初始三宝舞,如果天照大人正在观看的话是否会满意?将心中最为纯净的憧憬与仰慕融进在这一下下的迈步,一次次的挥衣舞袖之中,献给自小便被教育着的,代表着他的生命的神明。
 
 
  摆动的身体并不妖娆,却独独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视线不离。多了几分傲气,也带着尊严,动作中可寻觅出少女的阴柔,却也不可忽视凛冽的阳刚,既复杂却也透彻,既矛盾却也明晰,高贵的姬舞重新拾回了赏心悦目的视觉体验。
 
 
  曲调蓦地转换,丝丝缕缕地从笛孔与指尖的缝隙中飘散而出,似低低的泣音,又如哽咽的啜哭。舞姿伴着这乐曲也变得诡秘起来,弯曲成奇异形状的身体虽然奇特却并不难看,鬼舞不旦不会成为这组舞蹈的败笔,反而会让这份与众不同引得人们连声赞叹。
 
 
  腰身弯曲,向后倾倒,柔韧的身体拉成弓的形状,而系于要侧的绸带此时便像是即将离弦的弓箭,原本的轻柔被箭矢的锐利代替得彻底。伸开的手臂置于胸前,状似拉弓时的动作却又少了僵硬与刻意之后的死板,作为二道组舞的收尾之舞,弓舞完美地收束了一个弓伐鬼姬的故事。
 
 
  ——不应该是这样的,这里缺少了什么,八乙女之舞,代表了心中最美的期望与眷恋。它理所应当地献给那个至高无上的神明,我一直被如此,然而这舞蹈仍是失了它应有的灵性和曼妙。
 
 
  袖口擦过身侧,原本安置在腰身处的桧扇在一抚一过之间出现在双手之上。修长的手指曲折,握住纸扇的尾部,而头部则指着空中的什么,挥舞之间描绘出无法辩识的图案。浦安之舞,似是指点江山,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舞出刚强与凌厉,落扇之处好似千军溃散。
 
 
  起承转合,身体的再次旋转,将强硬与轻柔的矛盾转折承接地圆滑而顺畅。绑在扇尾的流苏在失去了束缚之时即刻灵动起来,螺旋着缠绕,一圈圈构成特殊而美丽的笼。悠久之舞带来柔和的生动,精彩的温婉。
 
 
  迈出的步,张开的手,流苏随着愈加嘹亮而强烈的鼓声,鞭子一样抽打着空气,所过之处激起风声。它的存在犹如秋天的风,撩过黄金的麦浪,而这丰荣之舞,便是丰收之时人们发自内心的舞。
 
 
  ——啊啊,原来如此。我的神明大人,从来都只有一个。
 
 
  所有的声音骤地消失,黑子的身体停止在最后一个舞姿上。额头早已渗出细密的汗珠,然而他的神情却是一片宁静,沉重的和服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压力,三组舞蹈过后身体也已经有了疲惫之感,可是,重头戏才将要开始。
 
 
  ——接下来、才是我真正想要为你而舞的。
 
 
 
红、黄、白、绿、青,五色的彩带分系金属圆环的五点,它们的末尾被整齐地剪成无数个碎缀,与空气摩擦发出稀疏的响音,而五色带之后,掩藏的金铃以三五七的顺序分列上中下,碰撞之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举神乐铃,舞神乐。
 
 
  铃身小幅度地左右摇摆,寂静的场地只回响着铃铛悦耳的声音。
 
 
  叮当、叮当、
 
 
  ——这神乐舞,送给我世界中唯一的神明。
 
 
  叮当、叮当、
 
 
  ——感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中,感谢你让我可以真正的存在于此。
 
 
  叮当、叮当、
 
 
  舞步并不冗杂,却意蕴深刻,没有什么伴奏,可声音直击灵魂。
 
 
  ——赤司君、赤司君、赤司君。
 
 
  我的神明大人啊,你能听到吗?你能看到吗?这是为你而摆动的铃,这是为你而跳起的舞。
 
 
  我的神明大人啊,我好想告诉你,你对我是有多么地重要,你在我的世界中到底是何等存在,到底有何意义。
 
 
  我的神明大人,赤司君,请你一定——
 
 
  不对。
 
 
  舞步稍微凌乱,毫无波澜的脸上终是起了波动,黑子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象不再清晰,糊成一团的影子让他的动作出现更大的差错。
 
 
  我到底,在奢求什么。
 
 
  黑子旋即整理好心情,硬是收回打着转的泪,防止其流下来而花了脸上的妆。可当他刚一抬头,纷纷扬扬的花瓣便凭空飘落,他的头顶散满樱色。
 
 
  他想,那大概被称为奇迹也不为过。
 
 
  那个赤色的人就那样从空中下落,不快也不慢,他逆光而行,宛若真正的神袛降临。黑子看着他张开那双在过去的年月里带给他无尽温暖的双臂,情不自禁地迎接着走向赤司的怀抱。坠落在一边的神乐铃,高台之边众人或吃惊或愤怒的目光,被打断的仪式……那些在以前十分在意的东西,在这个人面前,也不过如此罢了。
 
 
  赤司没有多说什么,轻抚黑子的脸颊,抬起他的下颔,在唇上印上温柔的一吻。
 
 
  此时此刻,什么样的话语都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交缠的吐息,注视的眼神,他们凭此便可以明白对方心中想。
 
 
  ——我的神明大人啊,这神乐舞,您是否满意。
 
 
  ——当然,这是我看过的,最棒的舞神乐。
 
 
  ——fin——

  明天起床还有另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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